文│紫英

柴厚昌近照

纪德说，有些人的故事的特色就是没有任何鲜明的轮廓，因为它所涉及的时间太长，长到一个人的一生，但往往这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，一出持续不断、隐而不见、私密的却又实在的戏剧。遇到柴厚昌之前，谁又能想到，这样一位平凡的老人，也有这么多的琳琅岁月呢。柴厚昌老人曾写信给上海市银行博物馆，表示自己有几份保存多年的金融史料，希望落实一个归处。其中，有旧上海钱庄业联合准备库职员保证书副本一份，钱库开具的个人服务证明书一份，以及他进钱库时原单位“上海公和祥机制食品厂”的服务证明书一份。这三份证明，距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，泛黄的笺纸上，仿佛还能读出身为旧时钱庄人入门的不易与骄傲。

直到正式拜访了柴厚昌，才知道，他虽常念自己所受教育程度不高，但酷爱读书写字，平日里已经积累、整理出了大量的生平资料，更历时两年费尽心血写下了一册关于家门的《柴门小史》，为此还几度返回故里，考据寻证。而文中除却汇流点滴往事，更殷切写出对后辈的期许：“我诚恳地希望后来者，不论在任何情况下，应坚持的处世之道是：以诚信厚道待人，有时由于厚道，会吃些亏，但是吃亏是福……即使以后生活富裕了，仍要力戒奢侈，多做些善事回报社会。”

即使岁月曾以刻薄与荒芜相欺，也要继续与生命的慷慨与繁华相守，这便是这位一直说自己“谨小慎微”的老人，对生活的宽容和豁达本心。

苦恼人的出生

柴厚昌出生于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，老祖宗是从江西移民到宁波的，曾祖父曾在温州创业，经营当地生产的土纸。子承父业，祖父时期家底也算殷实，但到了父亲一辈，却是“浪荡一生”，“不争气地堕落了”。因为染上了鸦片，柴父泥足深陷， 最后导致祖父失望而被驱逐。“我们被迫分了家，仅有的两间小屋和几亩田地，最后也被父亲挥霍一空。他后来无颜回家，解放后病死他乡。我就生在在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庭，注定幼年苦难的命运。”柴厚昌说自己是个“苦恼人”，因为童年惨淡，造成了后来自卑孤僻的性格。“ 母亲只能靠做些手工劳动，如糊纸球（儿童玩具），粘麻绳（金丝凉帽的原料）等贴补家用。那时，母亲还曾带我去一家罐头食品厂剥毛笋壳，只为赚取十几文铜钱。”靠着祖父的一些关照，柴母才能带着两个孩子勉强维持生计，兄弟俩也能读上书。“后来祖父全家移居温州，胞兄去上海学业，只有我留在宁波念书，当时是小学三年级。有时祖父未能及时送来学费，开学后常被校长当面催讨，十分窘迫。我虽年幼，但对比同龄人的无忧无虑，总是会伤心地哭泣。四年级上半期，我就辍学了。”那时，他已经变得沉默寡言起来。

“我还记得，家里实在穷困，猪肉是买不起的，只有年终‘送年’才能尝到一点肉味。有一次年终到外婆家吃年夜饭，舅母体己，夹了大块大块的肉给我，回家却因此闹了肚子，此后便再不喜肉了，现在想来，还有些心酸。到了我十一岁时，大舅父向母亲提议送我也去上海学生意。”在向祖父筹集了一些路费、生活钱款之后，过早感受到人情冷暖的柴厚昌，懵懵懂懂地被母亲送到了上海。“要尊师敬友，要勤劳、要学会生活自理，更主要的是为母亲争气”，带着母亲的嘱托，柴厚昌在“公和祥咖啡食物号”里当了三年学徒。“它设在旧法租界公馆马路石库门里，是当时上海仅有的一家咖啡加工商号。同时，还兼营进口罐头食品、洋酒……的批发商。”仓库、生产场地、办公室加起来也仅有一个楼层，挤得紧。老司务连学徒五、六人都没有固定铺位，晚上只能用长凳和铺板临时搭个床睡觉。“当学徒的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，写几张大楷或练习珠算、背口诀，然后去老虎灶泡开水、打扫。八点给先生们买早点，然后才能吃包饭作送来的早餐。上午跑银行解款、结汇、送客户结账单、或去码头提货、海关解税款等，下午为客户配货，由老司务送货，当时的运输工具是老虎车，学徒也要在后面帮忙推车。”二、三十年代，除外白渡桥只能通行机动车外，其它桥都可以见到这样的老虎车、黄包车。很多小孩子在后面推车，赚点苦力钱。“学徒的规矩很多，是现在人难以想象的。晚餐后还要干一、二个小时的工作，如缝糖袋等。”柴厚昌回忆。那时候学徒是没有工资的，每月发银币十角（一元兑十二角）零用钱，作为理发洗澡之用。平日省吃俭用，加上年终店里赚钱，分花红约十元左右，就全数托人带给家乡的母亲。“直到三年满师后，每月才有固定工资十元左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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